第7章 第七章
雪崖上
紫寰坐在紫藤秋千下，天边星光密布，一片灿烂，从密密麻麻的护山法阵中倾洒下来，让整个山头罩上了柔和的光芒，满地的奇葩珠翠都在争奇斗艳地闪着光辉，可惜，这些玩意儿再多，在这里都只是摆设罢了。
纸人军团排得整整齐齐的，将山崖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紫寰伸了伸腿，又蜷缩起来，他用了三天的时间把堆积如山的公文处理了冰山一角，起初有些心烦意乱，毕竟这是十几年的陈年老账，处理起来确实麻烦，但可以磨练心性。
一颗明珠不够用，到了晚上感觉眼睛都要瞎了。
这些天，因为一味抑制无限道骨的愈合，身体机能也在不断下降，不仅会饿会渴，眼睛看书久了会酸，蹲久了，腿会麻，这几天身体竟然还有些发热，冷得像寒风中的树叶。
紫寰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受的，普通人的生活本就是生老病死，这种久违的体验至少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。
他的心魔甚至都消停了不少，估计心魔也意识到了现在身体的主人别说跟天帝斗了，少穿一条裤子都能冻死他。
感觉这样下去，早晚有一天，他的心魔都会离家出走呢。那还真是大喜事。
这些天，山崖上越来越冷，紫寰不得已便捡来木头树叶生火，这种事情难不倒他，他幼年得道时期在人界混迹了多年，野外生活的技能还是有的，只是这里可以燃烧的材料实在是太稀缺了。
只是捡来烂树叶子在生火的时候，根本不经燃，灭了好几次，到了第十次才燃起来指甲盖大小的火苗。
紫寰看着山一样的书卷，想着要不然烧了算了，估计能烧好大一场火。
有了这个想法，他便在书堆里翻翻捡捡，去找那些没用的书可以当柴火烧，皇天不负有心人，终于找出了几百沓别人给庚辰写得马屁恭维书信，他眼都不眨，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垃圾书信扔到火堆里。
掺了马屁书信的火堆，它燃得就是旺。
紫寰又接着在书山里翻翻找找，这些书卷是纸人用百宝囊装好了带回来的，估计收拾的时候也没有细看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，他翻了一会儿，一张带着骷髅头的信纸从手缝里漏了下来，紫寰被那骷髅头吸引到，拿了起来将信打开。
他借着火光一目十行的看去，谁料越看越恼，信中内容气得他心口发疼，剧烈地咳嗽了两声，差点把肋骨咳断。
【我与紫寰仙君只不过是露水情缘，一夜春风，本就一时冲动，你情我愿，算不得数，我虽对仙君难以释怀，但终究是我不配与他并肩作战，庚辰殿下莫要怪罪于他。】
信的署名是莫离
紫寰用拳抵唇，眸子里尽是迷茫困惑：“……”难道真的是他失忆了？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。
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间，忽然背后泛起一阵冰凉的寒意，掀起了他的长发，他暗叫一声：“我的火”，然而为时已晚，空气中随之蔓延而来的冰碴子浇灭了他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幼年火苗。
紫寰压住逐渐飙升的怒气，默念三遍：我打不过他，我打不过他，我打不过他，但我迟早打死他。
“你做什么呢？我看看。”声音的主人鬼影般的蹲在他身后柔声问，并且先一步抢过了他手中的信。
紫寰将头埋在膝盖里，安静地等他看完，认命般地叹气道：“殿下，你为何三天两头往这里跑。”
庚辰风淡云轻道：“这里本就是我的道场，我自然是想来就来。”他瞥了一眼紫寰，才发现他脸色泛红，眼眸含水，蔫了吧唧的，楚楚可怜，像是被风打的小草。
庚辰蹙眉：“我看信，你不好意思了么。”
紫寰眼睛里有火星蹿出来，庚辰忽然开了窍：“诶呀，你是不是生病了。”他说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，果真是滚烫。
庚辰暗想，紫寰现在还真是脆弱，跟小动物似的，原来撒手放养几天就会各种受伤生病，这岂非又是无形中折磨了他。
庚辰忽然反应过来，觉得此事有些不对，他沉声道：“按理来说，你道骨的愈合速度不应该这么慢，若无意外，你现在至少是金丹期吧。”他伸出手指放在紫寰额头上，探查了一番他的神识。
他摇头：“你的身体里灵气枯竭到几乎没有，甚至都达不到炼气期，紫寰，你在这里究竟做了什么。”
紫寰：“那不是正好，这岂非给你省了很多麻烦？”
紫寰不肯正面回答，庚辰心中隐隐有了猜测：“莫非是因为缚灵锁？”
紫寰没有吭声，庚辰这煞笔忽然扬天大笑：“哈哈哈哈！缚灵锁果然是个好东西啊！不枉我用在你身上。”他看着他，眼眸如秋湖敛银，笑得甚至荡漾。
紫寰好想一脚踹过去，把他踹到火堆里去。
现在，只能一忍再忍，迂回攻击。
打欲要使其灭亡，必先使其膨胀。
庚辰忽然又沉稳了下来，掐了一下他的脸：“收收你脸上的杀气，快喷我身上了。”说完飘然离去，晃晃悠悠地躺在了秋千上，从怀里拿出一块易容蜃鳞丢在他面前：“戴上，我给你一个伸冤的机会。”
紫寰：“什么？”
庚辰性格太脱线，时而闷骚，时而沉稳，时而变态，又时而正经，跟他呆在一起好累啊。
紫寰想起他的紫珠殿，他那只可爱的狸猫，想起每个清晨他坐在云海撸猫的悠闲时光，眼睛就忍不住有些发酸。
只听庚辰道：“关于莫离的事，司命有一句话提醒了我，莫离虽没有撒谎，但倘若他的记忆骗了他呢，你想不想证明你的清白。”
紫寰道：“想，但我的清白这与你有何干系？”按他和庚辰之间的关系来讲，不落井下石已算好的了。
庚辰道：“北海域想要和魔域休战，逼他们重新遵守新天条，但魔尊以你背叛魔域少主为借口，加以阻拦，如今细细想来，比起相信他们，或许我更应该相信你。”
“这些年年魔域的势力越来越大，足以与北海域相抗衡，所谓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事，此强彼弱本就是正常，然而这些年战火纷纷，资源消耗十分严重，再斗下去，六界不安稳，我们与魔尊本已商议好要休战，魔尊既然如此反复，我等也没了耐心。”
“除此以外，还有一样私心，”庚辰将手枕在头下，悠悠道：“我不明白为什么莫离会喜欢你。”
紫寰不再搭理他，捡起了易容蜃鳞，走进竹屋里取斗笠。
庚辰闭上了眼睛，这里很安静，安静到只有他呼吸的声音。
恍然间他又听到了那纠缠不散的撩拨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，引诱他坠落，声音的主人软绵绵地搭在自己身上，含糊地说着什么，他一句也听不清。
庚辰在觉得被冒犯之余，却并不觉得反感，他本是最讨厌矫揉造作的人，却只觉得梦境中的人是最全天下最可爱的人，仿佛是在用最认真的态度，请求着他做最荒诞的事情。
心脏又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。
一阵风吹在他耳边的发丝上，他睁开眼睛，缓缓起身，看到背着斗笠，戴着易容蜃鳞的紫寰坐在他对面，他已经变幻成了一位相貌清秀的公子形象，算不上惊艳，好在顺眼。
庚辰：“很好，走吧。”
紫寰跟在他身后，叹气道：“庚辰，我不会飞。”
庚辰：“我御剑带你。”他手指在空中轻擦，化出一柄寒冰剑，他踩在上面，仰起头：“来吧。”
紫寰轻轻踩了上去，抓住了庚辰的腰带。
庚辰忍了忍没说话，都御同一把剑了，还矫情个屁，寒冰剑腾空而起，穿破法阵，直冲云霄，因为速度太快，一个趔趄，紫寰整个人便搂在了庚辰身上。
庚辰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，紫寰忽然鬼使神差地捏了捏：“你，是不是胖了。”
庚辰：“……”他几乎要咆哮出来：你又没摸过，你怎么知道！
紫寰也反应过来，立即将手抽回去，有些尴尬：“抱歉，我也不知道，我刚才走神了。”
庚辰做了一个压火气的动作，他作为仙人，体重样貌都会在千年之间内保持平衡不变，不会存在胖瘦的问题，只有在几百年前，他有一段时间受了重伤形销骨立。
寒霜剑的速度极快，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到了魔域地界附近，他们下落的地点是一片魔林，到处都是瘦骨嶙峋，长相变态的植物，连天上的皎月到了这个地方，都被感染得有些变态了。
紫寰感受到浓烈的魔气，觉得十分不适，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，他闭上眼睛，抓住了庚辰的手臂，轻声道：“帮我驱除周围的煞气。”
庚辰看出了紫寰的不适，他没有嘴贫，直接干净利落的使出一招金光四溢的驱魔招式，净化了周围方圆十里的范围。
紫寰即使是在巅峰时期也无如此强悍的净化能力，但他的招式都较为狠戾，以攻击为主，出手极为杀招，而纯粹干净的净化法术也是庚辰的天赋，这种天赋羡慕都羡慕不来。
紫寰垂下眼眸：“多谢。”
庚辰：“嗯哼，不用多礼，你可以放开我了。”
紫寰非但没有松开手，反而顺着他的袖子往地上滑去，庚辰吓了一跳，连忙将他扶起来，紫寰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，除了身体滚烫以外，稳固七魂六魄的缚灵锁也在急速地缩紧，仿佛在狠狠地压制着什么。
庚辰轻声道：“紫寰，来，将驱魔珠吃了。”他说着往紫寰嘴里塞了一颗珠子看着他吞下去，紫寰的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过来，他扶着庚辰缓缓站起身。
就在两个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，一只无视净化的妖兽朝着紫寰猛扑而来，带着巨大的冲击力，被他余波扫过的树都倒塌在地。
庚辰刚准备动手，紫寰转身挥袖，厉声道：“滚开。”刹那间，巨大的冲击波将妖兽震得四分五裂，化为血水瘫软在地，死相极其可怖。
紫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，再一次被心魔占据了上风，身体里的魔气已经破体而出，他用仇恨的眼光看着那死尸，冷笑一声：“我不过失了仙身，如此蠕虫也敢来不自量力，找死。”
紫寰脸上冰冷阴狠的表情太过熟悉，庚辰的心情忽然也跟着烦躁了起来：“紫寰，你身体不好，留着力气，我可以帮你。”
紫寰此时魔气大涨，他难以自控，已经失了意识，在庚辰靠近的时候，他双目空洞，脸上表情格外狠戾狠毒：“你也给我滚，离我远点！否则我杀了你。”
这些话并非是他本意，而是他身体里的心魔被妖兽的血腥短暂地唤醒，心魔若非如此厉害，他又何须落个几乎魂飞魄散的下场，可那又能如何，说出去的话已经覆水难收，庚辰往后退后了一步。
庚辰将手缩回去，有一种被救了的毒蛇咬了的恶心感，他笑道：“好，很好。”说罢，转身向前走去。
之前在雪崖的小吵小闹都是无伤大雅的，这次是他在庚辰三番两次救了他之后，紫寰忽然表现出了浓重的杀意。
这一路之上，庚辰再也没有和紫寰说过话，与对方保持了疏远的距离，哪怕再有妖魔前来袭击紫寰，身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与妖兽的悲嚎之声，庚辰也再没有回过头。
直到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，月光下，他回过头，看到紫寰的一条手臂几乎鲜血淋漓，他半跪在地上，长发散乱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庚辰看着他负伤的样子，他的眼神有几分嘲弄：“啧，仙君，你怎么受伤了，区区妖兽而已，不会对付不了吧。”
紫寰说不出话，嘴角淌出了鲜血，他撑着地面，缓缓站起身抹了抹嘴角的鲜血：“没事。”
伤成这样还能站起来，庚辰很想笑，他走上前去蹲在他身边：“紫寰，我已经被你伤害得够深了，而你也根本无法再伤害到我，此次帮你，是我身为帝子的责任，无论今后，你是想要恩将仇报，还是借机暗算我，我都不在乎，你听明白了吗？”
“还有，”庚辰道：“我对你很失望，但几次救了你，我没有后悔过，可你最好收起那一身肮脏的戾气，哪怕你再厌恶我，也要尽量讨我欢心，想杀我？也要忍着。”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够恶心了，若是没有意外，他二人的关系从今日起，只会更加恶劣。
庚辰捏起紫寰的下巴，帮他擦掉嘴上的血痕：“好了，你也别逞强了，我可不想救一个死人。”他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：“血淋淋的样子可进不了魔域。”
他眼见着紫寰的眼睛又一次泛红，月光下，甚至堕下一滴泪水来。
庚辰忽然又觉得心口又是一震，他冷笑道：“你之前就是这么骗我的！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，我看你真是用上瘾了。”
紫寰沉默不语。
“你是哑巴吗？！”他现在非常想要知道紫寰的内心深处究竟是在想什么，如果他还在想着杀自己，他真不知道自己救这个白眼狼是为了什么。
他面无表情的取出一条红绳割破自己的血后，缠绕在紫寰的手上，用了神咒【读心术】
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听到紫寰内心阴暗的谩骂时，他却听到了一声：“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庚辰眸底闪过一丝波动，他为什么连道歉都这么别扭，想听个道歉还得用读心术？！
读心术，不仅能读到他内心的想法，还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，庚辰将红绳牵在他手上后，内心涌起了铺天盖地的…死寂。
没有悲伤，没有痛苦，只有死一片的寂静，他只是感受了一会儿，就有种心灰意冷的厌世，仿佛一切都了无生趣。
渐渐地，强烈的懊恼与自责涌来，将死寂彻底填满，几乎令人窒息。
庚辰瞳孔骤缩，立即解除了读心术，他长长松了口气，感觉自己这才活了过来。
庚辰从来没有想过紫寰的内心竟然已经心如死灰到了这种程度，简直是不治之症，怪不得他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。
庚辰觉得自己真是造孽，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祖宗，他冷着脸站起身，从手掌祭出长剑，这柄剑不同于他以往随手的化的寒冰剑，而是一柄上古除魔剑，名作【万骨】，乃上古天帝用一万只凶狠的魔骨炼制而成的法器。
他将剑缩小了，当簪子插在紫寰的头上：“用来防身，完事以后还给我。”他为紫寰简单疗伤后，肃容道：“走吧。”
紫寰站起身，跟在他身后，庚辰看不过去他的慢吞劲儿，把自己的袖子分给他小小一角，示意他可以拉着自己走。
一路之上，庚辰本想高冷一点的，可刚才他感受到的情绪挥之不散，实在忍不住想要跟他讲道理：“紫寰，你年纪比我小，我……”
紫寰轻声道：“不对，你在天界三百岁才成年，而我在人界我十六岁就已经大人模样了。”
庚辰：“禁言。”
紫寰的喉咙便发不出任何声音了。
庚辰给他讲了一路情商之道，比如做人不能太孤僻，他因为不爱搭理人在天界的人缘实在是太差了，比如拆别人台是很不礼貌的行为，以及他确实比紫寰大，这个毋庸置疑。
紫寰安静的听他絮叨，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，魔域的月亮都是血色的，洒在庚辰身上，却没能沾染一丝魔气。
终于，他们以极慢的速度走到了魔宫，庚辰解开了禁言术，对紫寰低声道：“从现在起，你是我……”
紫寰道：“侍卫。”
庚辰：“那你叫我？”
紫寰：“小姐。”
庚辰：“……”
庚辰感觉自己一路的谆谆教诲都白费，全都喂了狗：“算了，你还是禁言吧。”
庚辰走到魔宫前，眼神瞬间正经了起来，他身上的仙气与这里阴森的气氛格格不入，却能让魔门之人胆战心惊，守门的几个魔头跑过来五体投地：“参加四殿下，我们魔尊闭关多日，还未出关。”
庚辰没有请帖就擅自闯入，令魔头们有些胆战心惊。
庚辰摇了摇头，走上前：“我们只是想见你们少主莫离，无妨，你们进去通报，我在此等候片刻就是了。”
立刻有小魔头进去禀告了，没过多久，黑漆漆的城门便打开了一条缝。无数道阴暗的目光从门缝里扫过来。
若非有事，庚辰实在不喜欢来到这个地方。
他二人进了门后，被小魔邀请着走进了一处正殿之内，此殿叫迎仙殿，是专门接待天界之人的，这座宫殿为了迎合仙人的喜好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去除他们魔域的风格了，虽说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骷髅头什么的。
但这里并非真正的魔域十二宫，只不过是最外面的几座宫殿而已，若是想要真正进入他们的老巢，那就是天帝来了，他们也不会给面子的。
小魔跪在地上，战战兢兢道：“殿殿下，您，您是否要用膳。”
庚辰在这里用过一次，差点用出心里阴影，他学小魔说话道：“不，不必了，你，你们这里的饭太，太难吃。”
小魔道：“这，这次不一样，我们专，专门研究了人间的食谱，有，有烤猪蹄，烧，烧鸭子，酱牛肉。”
庚辰听出了几分欲望，但是他们这里的饭，他实在不敢下口，只好再次拒绝，小魔走后，庚辰拿出了一份点心，递给紫寰。
他用眼神自作多情道：我真是贴心。
紫寰这才明白，原来庚辰是真的觉得那个甜死人的点心好吃。
庚辰将点心推过来，紫寰又推过去，如此客气了很久之后，小魔来报：“四殿下，我们少主也闭关了，不能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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