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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第89章


知青之金银滩五鼠(二)

        1

        翻江鼠蒋军下乡到金银滩五队,不久就失踪了,所住小屋一直空着。他失踪的一个说法是在外地被抓,因为他有□□,在武斗缴枪布告张贴之后到现在已经几年还拒不交出。另一说法是阁楼有鬼。蒋军住房是地主两个女儿曾经住的,两个女儿都死了,据说常回来看看,蒋军不怕鬼才住进去的。则不是被鬼把血吸干成张皮,再被风吹化,就是被鬼弄到哪个旮旯藏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蒋军是个初中生,曾经是本校红卫的头头,把高中生指挥得团团转。武斗期间另一派有几个别着枪的干将在餐厅吃饭,蒋军看起了其中一人腰间的左轮。他突然从后将其抱住抢枪,被对方反手一枪——枪两人共握着,因此也可以说是他对自己开一枪,从胸膛打个对穿对过。枪声一响,双方人员均逃散。少顷他这派的人回来,见他躺在血泊中,翻着白眼,手中还紧握着这支泛蓝光的左轮。他怎么活过来的?是听读法捷耶夫的《青年近卫军》,医院里,读书的就是他姐姐,给予他精神上的力量。人挨一枪有的从此胆寒,有的更加超脱和亡命,他乃是后者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蒋军下乡后可能是环境太陌生了吧,显得幼稚。几个知青爬树偷农民的梨儿吃,他摔下来掉进池塘被这家农民救起,对着农民傻笑,农民许是见他笑得单纯,锄把就没有敲下来。白田玉虽然下乡不在金银滩,他在市里一个公园偶然结识了蒋军父亲,因此也就认得蒋军。有天晚上金银滩明月当头照,水波轻轻唱,金箔银箔闪闪烁烁,蒋军在小船上与知妹有了第一次。次日一大早,他便跑到道班找白田玉,问咋办?一脸的负疚感,怕被说成耍流氓。这件事白田玉从来保密,他一直装不认识蒋军,在很多年后才对史蕾谈起。史蕾听了微笑说:“你们之间还有件事,他那支左轮,当年交给你的。”白田玉听了一脸懵懂加无辜地看着妻子。她继续:“肯定被你丢进金银河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蒋军失踪的头年,白玉收到过一封蒋军从南疆一个小镇寄出的信。信中说他明天就要到境外去战斗,等打出了一片天下,再拎着这份战功回金银滩来见她。“我如果战死了,我的魂魄也会携着我的热血回来洒在你的脚下。”史蕾看了说:“热血洒在脚下,好烫脚哟!”帮白玉把信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詹红兵有天回来,忽然问卢伟怕不怕鬼。卢伟道不是说我是钟馗?詹红兵笑道:“忘了忘了!诶,这牛圈屋住够了!五队蒋军那间屋空起都有两年了,说是鬼屋,你既然是钟馗,有你,那我也不怕了。我们搬去住怎样?”卢伟想也不想:“行啊!”詹红兵便又说:“这事我去找大队说不好,由你去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卢伟对詹红兵言听计从,主要因为詹红兵只要在组上就会负责担水。丁俸爱串队,背个军用挎包,内装瓷盅牙刷,出去少则三五天,多则上月。上月的话就装有换洗衣服,挎包会鼓一点儿。还好他和詹红兵有约定,一般总有一人在家,这样卢伟洗眼睛和喝水总有靠。詹红兵还会给他准备点柴草,以备他万一想起了要烧火,尽管这种万一从未发生过。丁俸就没有他这样细心周到。

        詹红兵出的是个难题,因为阁楼所在是五队而他们是六队,照说这完全不可能。卢伟先移尊步去那间阁楼踏看,早听说小屋楼梯门窗到处榫头都是松的,行走吱吱嘎嘎,晃晃荡荡,看究竟能不能住人。他另外还好奇詹红兵为何把这间危房又是鬼屋看起了。他上楼时仄逼的楼梯果然在晃,走一步嘎吱一声。门扣挂在搭扣上,一摸是灰,这对他当然不是问题。开门进去,见楼板还是严密合缝的,几十年的老屋这点令人惊叹。并双脚跳了几下,虽有叽嘎之声,但摇得还不算凶。这间斗室说是金银滩最富裕人家大小差距十岁的两位小姐的绣阁,为大门不站二门不出的小姐开了好几扇窗户,四季花开和落霞飞雁都能从不同的窗户望见,也就无需乎出去荷锄葬花踏雪寻梅什么的了。卢伟顺次从各个窗口瞭望,忽然间眼明心亮,从淡心无肠到心急火燎,也跟詹红兵一样想马上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去找大队没说通,便干脆去县城,在安办软缠硬磨。庞主任是个老烟鬼,卢伟与他在抽烟心得方面谈得入彀,不知怎么就较量起吐烟圈来了,廖小蓉当裁判。结果吸一口烟所吐的个数、形状、上升高度各方面都难分高低。最后他使出绝招,从嘴角溜出的一朵白烟不离不弃,偎依在口边,这叫“吐云”。下一口烟子又竖起贴在腮帮上,像一片很薄的蚕丝,眼睛觑起那个享受啊,要很多秒钟才消失,这叫“结茧”。庞主任赏玩过后答应帮忙。庞主任当然只能说帮忙,想来公社大队不可能不给庞主任面子。当日已晚,他在安办开条后可报销的知青“定点旅舍”东昇旅馆住一夜。次日回金银滩,便即去公社问秘书安办有电话来没有?“有。”“我的事落实了吧?”“落实——又没。”“咋的?”“呃,你问徐来!”卢伟想这关徐来何事,除非他从中作梗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徐来在知道詹红兵、卢伟的打算后,便也去“鬼屋”看了一下。这天中午他正在门口石阶蹲着为几个知妹修理农具,传来卢伟的声音:“磨——菜刀的——”看时,卢伟正从下面走上来,一手摆动,一手捂着腰,衣服里面有异常的突起。卢伟来到他面前,眼皮缓慢睁开,口缝儿里又飙出:“磨——菜刀的——”“磨”字在徐来脸上磨蹭了数秒,擦出火花,“菜刀的”三字抬高了八度,极尽锋利并看得见闪光。徐来迅疾站起,欲跑进室内把门关上,又怕动作太大了,成为笑柄。几个知妹角度不同反应不一,有的看着卢伟笑,有的见徐来脸色变了,同时也看见卢伟衣服下有突起之物,吓得比徐来还凶。徐来退进门槛内站着,横握着正在修理的锄头把,叫道:“卢伟,不要乱来!你们的事与我有何相干——我同意,百分之百!”“哈哈,哈哈哈——”卢伟大笑几声,从牙缝里挤出句:“无聊之至!”从怀中抽出块木片一扔,太薄了,像纸飞机飞得很远。他亦像纸飞机似的轻松走下山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卢伟回去即搬到翻江鼠旧居。丁俸担心小楼乘不起三个人决定不搬。卢伟没几样东西,在丁俸帮助下两趟搬完。他随后就去金银滩芦苇滩涂截取芦苇秆,拿回去取笛膜。他选阴蔽之处的几根嫩芦苇秆,截取每根芦苇的中上部分连包叶带回去。在阁楼将芦苇秆裁切成段,再用剃须刀片很耐心地将段头约一两公分的壳剥离,露出比蝉翼还要薄得多的几乎无色的环状内膜。再插入一根竹签,利用竹签在苇段的一端轻轻地抽而在另一端含着吹气,于是就将内膜成圆筒形抽出来了。搁置少顷,他从搬家开始一直马不停蹄,这才安静坐了几分钟。他然后再用剃须刀片将膜由筒状截成片状,将截好的膜整齐地夹在相册中。他过去从来都是买笛膜,自己制作这是第一次,竟花了大半天时间。时已黄昏,他便香喷喷睡了一大觉,直到第二天下午,起来贴笛膜。他打开相册从中拈出一张膜,两手拇指食指横向地拉伸展,拉出些细致平行的纹路,这才对准了笛孔,细心而又舒展用力地将膜摁压在笛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已经饿了一天多。空腹宜于吹笛,但若再灌进一瓜飘清水那才更足以回肠荡气。水桶在楼下犄角处,那里是原翻江鼠的厨房,丁俸挑的两桶井水够他用很多天,丁俸还体贴地在桶面上覆了两张荷叶。他下楼去狂饮之后,晃动着叮里咣当一肚皮水上楼。

        小阁楼之四个雕花窗户,一个安放着笔架山,一个嵌入的金字塔,一个遥接金银滩峡口,还有一个与百米开外小院的一扇窗户正好相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卢伟乃站在视接小院的窗前,将笛孔置于唇边吹响,笛声呜呜,如泣如歌,如爱如慕,他吹的曲子叫“春天来了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几天詹红兵回队上,听说卢伟已搬走。先到阁楼看了看,与睡着的卢伟来个拥抱,随即去牛圈屋把自己东西搬了过来。卢伟觑着眼见他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窗口前调吉他弦。詹红兵下乡后跟卢伟学的吉他,已经出师。下午卢伟起床,詹红兵说:“来来,来个管弦合奏!”搬两张小凳子放在面向小院的窗口前。卢伟自觉把自己凳子移后一点。詹红兵说:“让你先独奏一曲,然后再合奏,合奏我当主乐器,如何?”卢伟说:“都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玉每天下午不出去,坐在窗前,一半时间翻书,一半时间看远,可能在让思想远行。她窗口与阁楼窗口可以对望进去。詹红兵怕吉他音量小被忽略,所以叫卢伟先来个笛子独奏。她耳朵好着呢!

        管弦合奏不久,楼梯在响,连着小室都有点晃。詹红兵说:“哦哟,来了?”不敢相信地抱着六弦琴,屁股一旋站了起来。门口探进一颗陌生脑袋,又探进一颗,从带有沧桑感的面孔一望而知是远行客。这二人有礼貌地窥视一下之后,不等邀请就走了进来,两个都喜孜孜的,连身体在随着楼板晃动都没有影响他们的好心情,一个道:“笛子,六弦琴,口琴,都是知青天然的联络信号!”“哪怕素不相识”,另一个接上道,“天下知青是一家!”两个不速之客各背一个松瘪的挎包,看去除吃饭漱口用的瓷盅外什么都没有带。

        卢伟对同意与詹红兵合奏感到懊恼之至,此时此刻自己躺在床上就好。詹红兵这家伙除米之外什么也没有,款待只有自己打主力了。

        2

        卢伟将穿过的衣服搭在绳索上“自然净化”,出门时从绳索上挑选一件。家里一年总要给他寄两包衣服来,而他隔段时间也会提几件衣服到码头上去卖。码头就是金银滩涨水需要摆渡时停船的岸边,他在此将衣服摊开,将其中一两件拎着或搭在手腕上,口里叨念:“衣服换荞麦饼豆豉饼哈,熟的要生的不要。好衣服好衣服,洗了就跟新的一样哈!”他眼皮一直是搭拉着的,让人觉得好货无须拉客,换不换你都随便。农民对城里人经常洗衣不以为然,说衣服不是穿烂的,是洗烂的,这点卢伟可算是趣味相投,他的地摊也就从来不会遇冷。他习惯于说一不二,如这件衣服他说了要五个荞麦饼,或四个糖芝麻饼,说了就不会变。

        神奇的是,由于知青大家跟风的结果,这里形成了可能是全国唯一的“知青市场”,知青们每月逢五,一月三次在此卖旧衣,推而广之到用过的日用品,“金银滩知青市场”几乎与知青梯田齐名,外地知青都晓得去金银滩修一两个星期梯田,可以不带干粮,包里塞两件脏衣服或两双旧鞋子就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码头有两排空屋,人哪里去了的问题属于犯忌,知青都不在公开场合问。于是赶知青市场这天,空屋中位置合适的就成了松散的知青沙龙,主人开始是卢伟。沙龙坐的最初就是草墩和石块,后来彻地鼠韩方当了金银滩大队赤脚医生,他的医疗站就设在与沙龙相对的另一排空屋。他抽空将沙龙略事修缮,配备一张白木的方桌和几条凳子,及一些新草墩。开沙龙——也就是赶知青市场这天不是他就是他的助手还会来打扫一下卫生。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异事。新沙龙开张的前一天,韩方把桌凳都配备好了,黄昏时分,他从医疗站回组上时,又走过去看一下。空屋进去一间是堂屋,左边有间偏屋,右边的偏屋已经坍塌就不管它。他进去后察觉有个倒像知妹又不像知妹的侧影从里屋出来,从他背后走出去了。此时一个河边都没有人,他觉有点怪哉。想到此女可能内急在里面方便,不好马上跟出去,就捱了会才走出门看,四野空旷,鬼都没得一个!他医疗站有男女两个助手,轮流一人来一天,男的叫李志,女的小名叫芭芭(后一字儿化音)。他第二天对芭芭说起此事,芭芭立即略带慌张地说是不是那家的女儿,她就是最后一个死的。农村迷信是一种常态,韩方对此已有心理准备,说道,但我看她侧脸和背影,都觉得像是知妹。芭芭道:“嗨,她长得乖呀,比我大点,死时十四五岁,你看是不是?她爹发了财,她妈是从外面娶进来的。你们叫的那个翻江鼠住的楼就是她家的,翻江鼠那间屋还是她的闺房呢,她那时还小。她家房子遭分了就搬到那里住,可能你把房子修好了,她回来看一下——嗨,你们知青阳气重不怕!”韩方故意一笑,没有再说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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